落地生根・落地深耕
20221224 13:50-17:30
天曉得兩袋土的重量相當於一整個我,老闆說那是來自陽明山的土。
跟北風社借了個小推車要用來搬運,殊不知麻布袋會滲土,最後作罷叫了車。塞在車陣時司機問「看妳都是骨頭結果力氣不小欸,幹嘛不找一個男生來幫你搬?」我回他「我靠自己」。
深知本次行動不利與老冤家台北捷運局對槓,所以選在對街的路緣牆邊,水管上恰好貼著前兩次的貼紙作品(愛與台北壞人)。
脫了鞋,踩進花盆,原想直接把兩袋土倒進來,發現實在太重了,最後改用雙手作鏟,捧挖麻袋裡的土,再填入盆,如此反覆。最後再鋪層登波的咖啡渣施肥。
準備了幾把黃色的花,一些插在土裡,一些拿在手上。
一名中年大叔在左側五步之遙抽菸,看著我說「你這行為藝術喔?會不會有點太過了?」我笑著回他「會嗎?」他說他是來市集擺攤的。
一名戴眼鏡的女性走來,開始了一連串的身家調查與靈魂拷問,在此節錄其中一小段對話:「你大學讀什麼的?」「文學」「讀哪間?」「公館那間。」「喔那難怪你會比較有自己的想法。」「沒有,我大學都在翹課。我其實覺得讀什麼讀哪裡都沒關係,真正塑造我影響我的是我個人的生命經歷。」「那你覺得你的大學教授如果在路上看到你會是什麼反應?」「我不知道,現在的我盡量不去預設或期待。真要說的話,我不覺得他們會感到意外。」「你很適合跳現代舞。你應該要去讀哲學系才對,不過我想也不需要,你已經用生活找到自己的體悟了。」原來她英美文學出身的,似乎曾經在大學教過課,後來去做新聞媒體了。最後我留了老師的電話。
原本的花一下就發完了,前來支援攝影紀錄的朋友見狀,從工作室運來兩桶花贊助。一時間我就這樣變成又紅又綠的聖誕盆栽了,其實日子選在平安夜是巧合,我也是在行動中才意識到自己誤入佳節氛圍中。
這些問題都出現不只一次:這是什麼活動嗎?你在拍照嗎?拍廣告嗎?這是募款嗎?你是哪一個團體?哪一個慈善機構?我都一律回答「不是,我在把我自己種在這裡,我只代表我自己。」
某一刻,周圍沒有半個人了,抬起頭突然發現對街有一面人牆在看我,好像在等我說點什麼。陽光刺到我的眼裡,我開口大聲地說:「我叫江玲,我是台北人,但我一直都很沒有歸屬感,我跟家庭的連結薄弱,我不知道哪裡是家、誰是家人。我在外面租屋生活了將近六年,這兩年多才住來中山,最近我終於有一個想要留下的感覺了。我想要在這裡落地生根,所以我把自己種下。真的有夠冷。要來幫我種花嗎?」然後寧慧第一個上前走來,從桶子裡拿起一支紅花,幫我把花跟我一起種進這盆土裡。接著,大家一個一個走來,頓時我覺得自己很像個讓大家上香的爐。
有很多女孩陸續回頭再訪我的盆栽,回禮我熱飲、花、甜點、暖暖包與卡片,真的很感謝大家這麼溫暖,我最後變成暖暖包大亨。當天沒用掉的暖暖包,後來都給了南京東路上的某個遊民阿姨了。
花都被種進盆裡後,沒多久我就開始把花一支一支拔出,拿在手上。最後不知為何,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各路婆婆媽媽都湧上來,有一度我根本來不及跟每個人說到話,被好多好多伸出討花的手淹沒,那些眼睛跟手的渴求太強烈,我也就只能一直給,最後連前面路人回頭送的花也心軟割愛給出去了。魚群般的人潮散去後,還是有一些好奇的人在原地逗留,其中有個華僑大嬸跟我聊天,臨走前她不斷用英文讚嘆「天呀竟然是鮮花呢,我還以為是假的。」
有對可愛的情侶,兩個女生,她們也在對街看了好久才走來跟我對話。其中一個人聽完我想在這落地生根的自述後說,她最近對自己未來的職涯感到迷惘,她覺得也是一種還在尋找自己到底要在哪落下的狀態。
那名攤販大叔又來旁邊抽菸,他說「你真的應該要跟大家講解『裝置藝術』跟『行為藝術』的差別,我剛聽到很多人都搞錯了餒!」我說「我可能都是,也可能都不是啊,他們看見我、覺得是什麼,那就是什麼。我沒有想要教育誰什麼事情,我想做的只是為大家的生活帶來一些擾動。』大叔吐一口煙又說,「好啦,那第二件事,就是你這樣會不會冷死啦?但你現在這樣我也不能分一根菸給你抽,等一下結束再過來找我聊天。」我說好,但我後來太累了沒去找他,來日方長嘛,有緣江湖再見。
天要黑了,有個阿姨微笑走向我,然後問「請問新光三越在哪裡?」我指了路,她就走了。
特別感謝:生生 SHENG SHENG SPACE 中途贊助更多鮮花、登波咖啡贊助咖啡渣當肥料、茹意贊助酷褲
影像紀錄:Neo Hsu、寧慧
第一支向日葵是送給一名小男孩的。他爸爸牽著他走過來、試著引導他跟我互動說話,但男孩很害羞始終保持沈默,我問他「你想要這朵花嗎?」他點了點頭,我把花從土裡拔出來送他,他拿到後轉向爸爸,原來他拿花是要送給爸爸。
當被問「為什麼做這個?這個是什麼意思?」時,我盡量反問大家第一時間的想法是什麼。印象比較深刻的答案有:一個女孩說「能量,我想到的是能量。你在這裡有一個很大的能量,在對面的時候你跟我們對到眼然後你就微笑。」;一個男生說「我們人其實就跟植物是一樣的?」我笑答「對欸,其實沒錯,我們都需要陽光空氣水。」;一個很奔放的女生說「你看起來有話要說」;還有一個女生說「感覺你想融入這裡,變成風景的一部分。」
非常多人問我「不冷嗎?很冷吧?」一開始我都說「不會!還好!」後來我的答案慢慢變成「會!超冷!但我不怕!」